“他是開玩笑的，部長。”

夕嵐一手松松地握著小巧的白色平板按鍵手機，眉頭微皺，拿捏不準要如何回覆。她把窗戶又開得大了些，冷風呼呼地灌進房間，她只覺得心中無名火燒得正旺，亟待冷靜，此時權當通風透氣。

“聽我解釋好嗎？”

樊祁右手手心裹得和粽子似的，行動不便，只能用左手單手打字，行動遲緩。他額頭上冒著細細的一層冷汗，神情苦惱，狼狽不堪。

夕嵐的目光鎖定屏幕上六個黑色大字，幾乎要將手機看出個洞來。半晌，她終於舍得放下右手握著的紅筆，將答案與試卷草草地推到一邊，決定稍微允許樊祁辯駁一番，於是回道：“你說。”

另一邊，樊祁並沒有等夕嵐的回覆。他吃力地打字，刪刪改改，一時間腦內很亂。他可以發誓自己對宋清逸全無好感，卻無法合理地解釋他與宋清逸為什麽上學日每晚互發短信。他真的一點都不想和她產生什麽聯系，只是實在不知如何圓滑地與她保持距離，畢竟他存著“必要時把宋清逸推出去替孟夕嵐擋槍”的心——可是做了這件事，就是做了，他心知自己沒有逾越的動機，只是這話說出來，沒有人會相信。

正如連張湛都無法理解，王珺到底給他造成了多大的陰影，以至於在心裏想著自己喜歡的姑娘，都有被窺視的緊張感。

還是不要和夕嵐說到發短信的部分吧。少年最終鼓起勇氣按下“發送”鍵，力道之大，連手指骨節都在泛白。

“我們班和宋清逸學姐的班級在一個時間段上體育課，我們是體育課上偶然遇見的。可能因為宋學姐太出名了，我認識她的事被目擊的同學傳了出去。很抱歉，部長，我之後會註意和她的距離的。”

他來不及辯駁太多——夕嵐的回覆比他想得來得要快很多：“我了解了。十分鐘快到了，我要刷題，先不說了。”

她是真的生氣了啊。樊祁啞然，忽然有些委屈地將右手舉高，放在眼前端詳：我還沒來得及和她說手傷的事呢。也不知道會不會讓我撒個嬌。

夕嵐緊抿著唇，將手機丟到一邊。

她還是無法輕易地原諒他。更可悲的是，自欺欺人一次，被蒙在鼓裏一次，她也是知道厲害了，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敢貿然相信，不自覺地開始掂量他話裏的真實程度，分析他說這些話的目的。

認識幾個月，小心翼翼地緩慢發展，卻拐了個大彎，走到這一步。人生還真是莫測啊。

夕嵐讀出他話裏的誠懇，可她也不是傻子，自然知道背後依然有所隱瞞。

先這樣吧，再追究下去也沒有意思——

少女的長睫如羽翼般撲扇幾下，對著窗玻璃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，眉宇間神色淡然，只是笑容委實不太好看，面色慘白，如今是真的顯得寡淡了——

她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樊祁與他人交往甚密呢？

宋清逸穿一身駝色羊絨連衣裙，略化了些妝，長發披散，斜跨單肩小包，一個人沿街慢慢地走著。所到之處，路人紛紛側目，交頭接耳，打聽是否有小明星來拍戲。

她已經習慣旁人的目光，並學著享受。

中午的讚助談得還比較順利，雖然此前沒有合作過，此時也沒有被對方代表為難什麽，只是幾個人一起吃頓飯而已——雖然一頓飯從中午吃到下午，任務完成五分之三，她也算是松了口氣。

宋清逸迎著十二月的陽光，微瞇起眼睛，在一點點酒精的作用下，忽然綻放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，撥通了樊祁的電話。

嘟——嘟——嘟——

樊祁那塊黑色電子表端正地擺在書桌上，指針指向三點十分。

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接她的電話。

少年將手機推遠了一些，他抿著唇，視線順著高挺的鼻梁下滑，落在書桌上一塊塊光斑附近，神色卻飄的很遠，整個人處於放空狀態。

王珺剛才來送水果，輕描淡寫般地，問他最近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事。

少年腦子裏的弦繃得很緊。

房間的門虛掩著，腳步聲自下而上，離他越來越近。

宋清逸的臉，孟夕嵐的臉，王珺的臉，一張張交疊在他面前出現。她們都笑著，只有他面容嚴肅，眉毛擰在一起，神色痛苦焦灼。他完好的左手伸向虛空，想去摸一摸孟夕嵐的臉。少女寧靜溫柔的笑消失了，變成茫然空洞、臉色慘白的模樣，離他越來越遠，他站起身，手伸得更遠，只摸到冰冷的窗框。

——那就這樣一起毀滅吧。

樊祁跌坐回椅子裏，一手撈回手機：“餵。”

“都打你三個電話了！怎麽沒接啊？”宋清逸在那一頭笑嗔道，聲音甜美，順著手機鉆進他的耳朵裏，陌生而扭曲。

他忽然意識到，他甚至不能記住宋清逸的聲音。

腳步聲在他的房門口慢了下來。

推門進來好了。

他若無其事地說著“沒聽見”之類的話，嘴角掛著一抹嘲諷的微笑，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翹起二郎腿，仿佛被惡魔附身般，行為惡劣，神色無辜。

三點一刻。

王珺似乎在各個房間裏穿梭著，門開了又關，腳步聲時近時遠。

宋清逸在電話那頭抱怨著“今天實在是太——累——了，要不是有清單，我還想懷疑是不是孟夕嵐欺負我呢。”

“她欺負的了你？”樊祁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語氣裏的冷漠，也控制不住對宋清逸撒嬌的厭惡之情，“她只是在幫老師分配任務。”

他想掛掉電話。他想找夕嵐。就是此刻。

從來沒這麽希望王珺不請自來。

快來撞破這一切吧。

不如一起互相傷害啊？

少年竟然開始期待看到王珺虛偽面具破裂的那一刻，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？

“我開玩笑的嘛。”少女拖長了音，嗲嗲地纏著他，“別這麽冷漠啊，我真的好累——”

樊祁全神貫註地聆聽著房門外的動靜，一顆心臟砰砰跳得飛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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